
第四章(小說):流雨之星 - 試閱
長達一個月的雨季落入尾聲,近幾日的早晨,綠谷出久都是被溫暖的晨光喚醒的。
清早的陽光並不刺眼,金色的光雨落在眼皮上卻難以忽視,像極了身邊那個光芒奪目的人。
清醒過來的綠谷出久用手背遮擋住陽光,一面緩和從沉睡中突然見光的不適,一面忍不住微笑──雨季過了,他和小勝也結伴同行將近一個月了啊。
這一個月的旅途,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短。歷經了苦痛與別離,也曾經極度懷疑自己,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。
是爆豪勝己,在綠谷出久失去他的小羊,而世界烏雲密布的時候,強硬撥開了層層暗雲,義無反顧像一把烈陽,照亮了他。
正當思緒難以自拔沉浸其中時,左邊臉頰驀地被熟悉的濕熱舔過。
「啊!」綠谷出久嚇了一跳,拿下手掌,對上一雙近在眼前的晶亮獸瞳,「小勝!」
灰狼大概是已經去外頭跑了一圈,沾染上的少許晨露被陽光折射出朦朧感,一向威風凜凜的狼臉上少了幾分銳利,多了幾分柔和。
「早安,小勝。」綠谷瞇著眼睛,笑容帶著剛醒來的慵懶,他躺著伸出手,摸到灰狼吻部邊緣,揉揉牠略扎手的臉肉,看著任由他上下其手而顯得有些傻氣的犬類精神動物,嘴裡嘟嘟嚷嚷:「你的本體呢?嗯?本尊小勝去哪了呀?」
他坐起身,左右張望著,屋子內除了身軀龐大的狼,並沒有另一人的身影。做工粗糙的樹枝拐杖還是老樣子被扔在牆邊,一次也沒有派上用場。
儘管傷已經痊癒得差不多,也不能老是這麼隨心所欲吧?再強健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啊。
綠谷出久一邊搓著狼小勝的下顎,一邊兀自抱怨起來:「真是的,說過好多次不能輕忽快要癒合的傷口了,小勝就是不聽,萬一落下了病根可是很麻煩的啊……!你說是不是啊,小勝?」
灰狼一屁股坐在後腿上,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聽綠谷大吐苦水,耳朵動都不帶動一下。於是綠谷講得更起勁了。
「小勝有時候就是很固執,尤其不肯放下姿態示弱,明明知道適時地依靠別人也是一種強者的象徵……但是他卻又願意讓我幫忙治療傷口,還有那時候──」綠谷頓了一下,想起他因為思念捲捲而在爆豪面前大哭不止時,爆豪那溫柔到簡直不像他自己的舉動,臉頰不由得泛紅。
人都說患難見真情,這句話似乎並不假。這段時間來爆豪的陪伴對於綠谷而言是非常珍貴而重要的經歷,而自己對於幼馴染的感情也在那一夜祭典上,藉由微醺的吻全數浮上海面。
綠谷出久無意識揉著灰狼的脖頸,注視著動物的眼睛,像在注視牠的半身。犬科猛獸深邃的瞳仁回望著他,明明無法發聲,綠谷卻仍然從牠的眼神中讀到一絲溫情。這樣熟悉的眼神也曾在爆豪臉上出現過,綠谷相信這並不僅僅是他自己的錯覺。
「小勝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嗎……」他有些苦惱,有些困惑,自言自語的口吻既期待又充滿不確定感。
他和爆豪勝己現在正處於一個不冷不熱的尷尬階段。他們並不言愛,卻同進同出,同吃同睡;缺乏溝通,卻默契十足,隨便打個獵都能收穫滿滿。
他們的交流往往是單向的,不是爆豪勝己一個勁地對他發脾氣、數落他或在生活上照顧他,就是他自顧自地說話、行動,或追在爆豪勝己旁邊跑。
可是綠谷出久能感覺到,兩人之間的感情流動應該是雙向的。他無從驗證,也不敢去驗證。
灰狼感覺到綠谷出久的撫摸慢了下來,眨了眨眼睛,長長的吻部湊過去,又舔了他一下。
「好癢哈哈……別這樣。」綠谷出久回過神來,半心半意地阻擋著狼親暱的動作,頂著糊滿半張臉的口水小聲問牠:「告訴我吧,小勝,本尊小勝是不是也對我……」
「你一個人在那小勝小勝的碎念什麼?」不知何時本尊出現在門邊,手裡甚至拎著一隻野兔。綠谷出久嚇了一大跳,差點要叫出來,他完全沒察覺爆豪勝己的氣息,從床舖彈起來轉身的樣子又呆又慌。
爆豪勝己看著覺得好笑,嘴角的確也嘲諷般勾了一下,他將尚顯溫熱的野兔隔空拋給灰狼,摘下手套撥了撥髮頂。少許的冷意夾帶著露水抖落,和灰狼平時抖水的模樣如出一轍。
放在平時綠谷出久肯定會笑的,但此時他只覺得如坐針氈。小勝什麼時候回來的?剛剛的都聽到了多少?
他不敢冒險,卻又想得到答案,圓圓的綠眼睛睜大著,忐忑地看著爆豪勝己解開肩上的防風披巾,連著手套一起隨意放在桌子上。
結果爆豪勝己什麼也沒說。屋子裡比屋外溫暖多了,他解開厚重的外襖,半露著胳膊坐下來,從茶壺裡倒了杯水喝,剛抿了一口便直皺眉:「你沒燒熱水?」
「哦,啊。」綠谷出久從床板上爬下來,略帶窘迫地拉拉睡亂的內襯衣角:「抱歉小勝,今天起晚了,在床上賴了一會。」
爆豪從鼻腔發出輕微的哼聲,血紅色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他的幼馴染,「懶鬼廢久,再睡就變豬了。」
「因為最近變暖和了嘛──」綠谷也不生氣,伸了伸懶腰,走過去提起茶壺,「現在就去燒柴火煮熱水。」
爆豪默認他的彌補行為,視線追著綠谷轉身後,陡地伸出手臂拉住他,綠谷停了一下,發出疑惑的鼻音,自然地順著拉扯的力量回頭。
爆豪勝己抬起手,溫熱的掌心用了些力道去摸綠谷出久的頭──他在試圖將綠谷出久頭上亂翹的捲髮壓回原位。
意識到這一點時,綠谷出久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應,直到爆豪勝己收回手掌,輕促地笑他:「像一窩雜草。」
「睡相差得要死,從小到大就沒變過。」金髮少年又補了一句。
太親密了。
綠谷出久愣在原地,舉起手按住自己韌性堅強、依舊胡亂翹起的髮梢,用一種介於瞪視與凝望之間的目光盯著爆豪勝己,臉頰漸漸渡上一層粉色。
綿密而濃稠的曖昧氣氛像小時候常偷嚐的羊奶糖粉,細細包裹住他們兩人,綠谷出久覺得有點喘不過氣,微張著的嘴唇呼出的氣息都是溫熱而急促的。
爆豪勝己復又伸出手臂,這次他握住綠谷出久的手腕,將他拉近到足以給予一個擁抱的距離。他坐在椅凳上,比站得直挺挺的綠谷出久低了一點,他仰頭注視著綠谷出久,眼神卻專注而充滿壓迫感。
爆豪稍一用力,早已被拉近到不能再近的綠谷不得不往前傾,雙手撐住爆豪的肩膀支撐自己。
綠谷想起那個猝不及防的吻。
「出久。」爆豪看著他,說話時的氣流噴灑在綠谷臉上,語調鄭重而謹慎:「我們──」
突兀的“唰唰”聲中斷了這一切。
綠谷出久猛地抬頭望向木板門,莫名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。
而感知到來者何人的爆豪勝己早已煩躁而隱怒地垂下腦袋,口氣極衝地罵:「真他媽會挑時候……!」
等到綠谷出久回想起這是尖銳爪子撓門時發出的聲響,灰狼早就踱步到門前,對著門外的搗亂者低聲恫嚇。門外響起來相對細軟的叫聲,宛如沒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,回應得理所應當。
綠谷出久趕在灰狼的低吼聲越來越大前跑過去開了門,果不其然是熟悉面孔。
轟焦凍的雪白豹子正端坐在門外,瞧見門開了,便舔舔爪子,朝齜牙咧嘴的灰狼打招呼似的又叫了一聲。
「終於找到你們了!綠谷!爆豪!」小山坡下,切島銳兒郎和轟焦凍搭乘在象龜背上,緩慢前進。不怕冷的紅髮少年富有朝氣地向他們揮手。
綠谷出久張了張嘴,下意識抬起手回應,目光瞧見更遠一些的地方,飯田天哉及心操人使一個牽著白馬、一個肩上馱著黑貓,正小心翼翼穿過將融未融的白雪。
「能和你們成功會合真是太好了。」轟對著他們微笑。雪豹同他溫和地嚷叫。
「一點都不好!」爆豪勝己衝出門來咆哮,灰狼早已先他一步上去冷不丁給雪豹一巴掌,巨大的狼爪掠過及時閃避的豹子腦袋沒搧中,還想用另一隻前腳再來第二下,被綠谷出久飛快撲抱住阻止了:「住手啊小勝!」
人類和精神動物同時瞪著他,那威壓感太過強烈,綠谷出久忍不住縮縮脖子。
灰狼甩了甩尾巴,攆著脾氣好的雪豹走向那群不識相的親友,獨留爆豪勝己還在原處滿懷忿恨,用像是要將綠谷出久拆吃入腹般的視線瞪人。
綠谷出久侷促地搓了搓手臂,問:「小勝剛剛……想說什麼嗎?」
爆豪勝己撇著嘴角,冷道:「沒什麼。」他反身回屋子裡,去拿來綠谷出久自起床後始終還沒機會摸上的外襖,扔了穿著單薄的幼馴染一頭:「再不穿上是想凍死好讓老子替你收屍?」
綠谷出久唔了一聲,方早的氣氛明顯不適合在這場合再提起,他也聰明的不再過問,乖乖巧巧按照指令套上袖子,把自己裹成一顆圓滾滾的棉花,去迎接他久違的夥伴們。
日後他再想起這一天,才明白這是他和爆豪勝己的第一次錯過。
幸好一切都不算太晚。